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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五章 靈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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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郎真君在軍營中也不穿甲胄,寬寬松松的一身杏黃色道袍,頭上束著逍遙巾,身旁又幾人簇擁著他。

帳門口早有人挑起門簾,真君進了軍帳,見一中年女人一身天庭朝服打扮,端坐在那兒頗有些威嚴,往臉上看,她並不甚美又面帶兇相,往身上看,身量高大,大手大腳腰板挺直,一看就是身份不低的練武之人。

方依土也睜開眼睛瞧著他,見為首的是個比想象中更年輕的男子,容貌俊美,氣質狂傲,身形矯健,一雙明亮的眼睛看著自己似有些好奇。

方依土毫不畏懼的盯著他的眼睛看過去,身姿微動,一股戰意散發出來。

真君輕‘咦’了一聲,看著她那雙比旁人更銳利更冰冷的眼睛,微微調動法力,用威嚴壓了回去。方依土眼中戰意更勝,絲毫不見畏懼,卻是躍躍欲試,卻又想起他剛經歷了什麽事,有些後悔自己在此時挑釁。

真君道:“尊駕便是淩霄殿天使麽?”新上天的仙人,卻是個有性格的人。

方依土微微點頭,起身道:“想來您是二郎真君。方某久慕真君英名,今日一見,更勝聞名。”

真君微微頷首:“正是。”他卻也不謙虛,心道,外頭傳言又如何說的盡吾的手段。卻又覺得就這麽大刺刺的認下不太好,勉強給聖旨個面子:“客氣了,既然天使是來傳旨的,不必多言,擺香案。”

“且慢。”方依土從懷裏拿出旨意來,展開來自己看了一遍,微微一笑,似乎略帶一點無奈和悲戚,目光沈了沈。

她心說,既然知道桃山是真君之母殞身所化,是二郎真君最看重的東西,又知道大聖吃了桃山上的許多桃子,怎麽還能想著勸他放下。這種事誰放得下!動了我娘的埋骨處,我不也得和他拼個你死我活,否則怎當人子。

淩霄殿要息事寧人,是為了三界著想,是大公無私,陛下娘娘不徇私情何等英明。可喪母這種痛苦,方某無論何時何地聽見了都感同身受。這旨意寫的盡是大道理,這通篇勸他釋然的話,我怎麽讀的出口。別的啥事都好說,就這件事,我說不出口。

真君見了她那種摻雜著悲戚的笑容,立刻就懂了旨意中的意思,也懂了她的想法。

方依土將旨意一合,直接遞給二郎神,爽快的說:“方某不曉得天庭上傳旨的規矩,還請二郎爺指點。”

真君給了她一個‘你居然這麽識相’的眼神,接過來看了兩眼,臉上更顯冰冷。隨手把旨意扔進康太尉懷裏,卻對方依土道:“方侯在人間位極人臣,連怎樣傳旨都不懂?”

這樣就對了,你也有面子,我也不用太傷了淩霄殿的面子,你要敢逼我擺香案接旨,我就能把聖旨扔你臉上連著你帶聖旨一起扔出去。便是淩霄殿宣召我都不理,區區一個天使又算什麽,不仗勢狂傲最好。

況且……蕊宮擬旨時這寫的都是什麽東西!什麽叫逝者已逝切莫固執,我若殺了金母,看你固執不固執!真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混賬!我娘本就是你們害死的,你們自然盼著我別在乎她,免得你們日夜不寧。

方依土笑道:“皇帝與我私交甚好,平日裏旨意都是直接遞給某的,何須擺香案。”

真君聽了此言,微微點頭:“天使請坐。”與方依土分賓主落座。

方依土故作不知:“方某本聽說齊天大聖與真君關系甚好,一貫兄弟相稱,究竟為了甚等要事惹得真君動怒?”

“孫猴子本也隨著眾兄弟叫吾一聲大哥,只是,他偷吃了桃山上的桃子。”說到最後,他有些黯然。一方面是為了好朋友,另一方面是為了母親化身的……桃子。

因為知道他是個猴子所以母親祭禮的時候從不叫他參加,就怕他忍不住偷嘴,沒想到還是……

“這其中有何原委?方某初來乍到,尚有許多事不明,請真君賜教。”

“桃山,是萱堂損身之地,以被吾施法從中原挪至海上,莫說是凡人,縱是仙人亦不能見。桃山上花果並存,千年不落,是萱堂一片丹心所化。”真君本來語氣柔和,面帶思念,然後咬牙道:“那潑猴與蟠桃盛會上未偷蟠桃,竟敢來吾桃山之上,吃的半座山上幹幹凈凈,真真氣殺吾也。此仇與殺母無異,豈能因為蕊宮三言兩語而開釋之!”

方依土心裏卻有些不解,那孫悟空能怕的躲起來?

“方某聽得人言,那齊天大聖最是狂妄無忌,對著淩霄殿也甚是無禮,怎的在真君面前如此畏首畏尾?縱然他當年敗與真君手下,依他性情,亦不該這般躲躲藏藏。”

真君冷笑道:“你當是那潑猴要躲?潑猴若是那般不堪的貨色,吾豈能與他交友?”

他含怒瞪了眼靈鷲峰,恨聲道:“還不是那西天如來多管閑事,拿住了那潑猴,叫吾尋仇不得,叫那潑猴無法迎戰。”

方依土一臉震驚。想來也應該是這樣的,孫悟空不是膽小怕事的主兒,一直都覺得躲到西天來不像他能幹出來的事,原來是被如來抓來的!

“如來只當潑猴是自家門徒,存心護他周全,吾帶兵圍困花果山時,孫悟空本要迎戰。吾亦與他約定了時日,卻不料如來在背後下黑手,使法器收了孫悟空,帶回了西天。”

真君道:“故而,吾圍困西天,靜待如來放他出來。若是不放,吾便殺將進去,救孫悟空出來,在將事情清算。”

方依土探手入懷,又拿出一份聖旨:“還有一份旨意是給大聖的,聽說那位大聖一向喜歡與人孤拐上著幾棒子做見面禮,某本想自己雖粗壯,恐怕也禁不住,現在才知道他打不著某。這一份旨意如何送達,還請您教我。”

真君卻又收回等著靈鷲峰的眼睛,看著方依土,道:“方侯為什麽凡事都問吾?”

方依土誠懇的說:“桃山是令慈所化,孫大聖在這漫天仙人中也只服您一人,叫您一聲大哥,這本就是真君的家事。天帝陛下金母娘娘不知齊天大聖被如來佛祖困住,只以為真君將他逼入西天躲避。陛下念及你二位各占一方天地,又都是身具*力的得道真仙,唯恐打鬥起來傷及凡夫俗子及眾多仙家,故而幹預。”

我把陛下和娘娘的用意告訴你,連著怎麽回絕旨意的話都隱晦的說出來了,也算盡我所能了。

我也不能說你做得對,圍困西天會造成三界不穩,這方面來說陛下是極英明的,我也不能說你做得不對,母恩最重,換成我也得這麽做。

“你大概見不著他,吾派人求見如來,如來只說將猴子壓在後山閉關自省,不可見人。”真君嗤笑道:“你若見到他,別指望那猴子能擺香案接旨,他要是把聖旨撕了你就當沒看見,金母不會說什麽。那潑猴法力如何,方侯親身領教過。”

吾卻想起來了,那潑猴是曾對吾說過,有個女仙刀法不錯,性格也還好,只是他未曾說名姓,我想大概是你吧。來傳旨的時候還想著挑戰我,倒是個武癡。

方依土面露慚愧的笑了笑:“自然是方某功夫淺薄,此時尚勝不過大聖。日後真君若得空閑,方某願登門求教,還請真君不吝賜教。”呃,還是忍不住。

真君不置可否:“天使自當盡忠職守,速去西天傳旨,方稱了金母的心意。”

有什麽私事都無妨,就是別穿著這身朝服和我說話,看著就煩。淩霄殿最討厭!

方依土也不是那種不要臉的人,其實吧,是換了個時候她能不要臉的纏著人家直到答應‘賜教’為止,但想想現在真君正被‘母親留下的遺骸被人吃了’的悲傷籠罩著,方依土感同身受的站起來,客氣了兩句,離開了。

一旁自然有人送她穿過兵陣,進到包圍圈內去靈鷲峰,路上低聲道:“方侯海涵,想來三公主說過,楊小聖聽調不聽宣,多虧您沒要求擺香案接旨,兄長一向不接旨,拿過來看看都算客氣了。上次巨靈神前來傳旨賜下蟠桃,兄長收了蟠桃,那巨靈神強要兄長謝恩,兄長直把聖旨往他臉上摔去。”

方依土不介意的笑了笑:“方某一路行來,見巴蜀山川俊秀,物華天寶人傑地靈,別有一般灑脫自在。方某一路行來,只見人心向善,虔誠敬神,二郎爺善能教化百姓,方某敬佩的很。”

“呵呵。方侯上了靈鷲峰,切莫駕雲,若不然會有許多麻煩。”

方依土看了看漫山遍野的金剛、羅漢,覺得這人說的有道理。

只好按落雲頭,從半山腰開始一步步往上爬。

路遇無數金剛、羅漢、和尚、頭陀、菩薩、佛祖,一個個都很嫻靜的在樹林、木石上或靜坐或談經論道。

這一切都很安靜,很寧靜,很平和,就好像世界上人和人之間不存在紛爭和戰鬥一樣。

一些打扮怪異的人坐在瑪瑙樹上彈撥著樂器,聲音清脆而平和,隨著風聲消融在空氣中。

藍天,白雲,大樹,小溪,綠草,古木,一切都那麽美,若有似無的香氣飄蕩著。

方依土的心忽然平靜下來,似乎所有的喜怒哀樂憂全都消退了,心裏沈甸甸的疲憊也蕩然無存。

“施主,你很累麽?”方依土聽到身後突如其來的聲音,霍然回頭,一個胖乎乎胖的很可愛的白嫩和尚雙手合十,對她一禮。這和尚不僅肌膚白嫩如玉,就連那一雙手,也勝似女子的美麗,穿著一身棕色僧袍,更顯白美。

方依土鬼使神差的微微點頭。

“施主為什麽累?既然累了,為什麽又不肯休息?”

方依土垂眸片刻,淡淡道:“這是方某自己的事,不勞和尚費心。”

胖和尚也不惱,依然雙手合十,似笑非笑的說:“施主所煩惱的事,不過是庸人自擾。”

方依土眼中刻意顯出惱火,任誰被人說為了母親,為了弟兄而奮鬥是庸人自擾,都會很生氣。“和尚四處勸解不相幹的人看破放下,不也是沒事找事麽?”

“施主戒心太重了。”胖和尚笑著感慨了一句,道:“施主與吾有緣,貧僧故而來見施主。”

“什麽緣?”方依土心中惱火之意大起,獰笑道:“莫不是和尚與我有情緣吧?”娘的,啰嗦和尚最討厭!

“這話卻叫吾不好答話。”胖和尚反問道:“在施主眼裏,什麽是情,什麽是緣?”

方依土卻答不出來,皺了皺眉:“方某自淩霄殿而來,奉天帝旨意,來此面見如來佛祖。”

胖和尚道:“施主若答了吾之問,便可見如來。若不答,卻是不能。”

方依土怒極反笑:“這話是你說的,還是如來佛祖說的?”

胖和尚道:“施主這般惱怒,是因為耽誤傳旨,是因為答不出來,還是因為吾問的契和施主心意?”

方依土確實答不出來,只得道:“情便是情,緣便是緣,和尚是出世之人,怎麽懂得。”

“吾雖出世,卻也知道情便是傷人之根本,累人之孽障,害人之源泉。緣,便是了卻夙因,再造新因。”

“施主心懷天下,可天下自有天下人,與施主何幹?施主心懷伴侶,伴侶卻不過陌路人,紅粉骷髏,恩情易逝,終究與施主何幹?施主心懷弟兄,弟兄自有命運,又與你何幹?施主心懷兒女,兒女自有出路,與施主何幹?”

方依土只覺得他一番話簡直說到自己心坎裏去了,卻又不能承認他說得對。僵著一張臉,幹巴巴的說:“既然如此,施主我累是不累,與和尚何幹?”

胖和尚笑呵呵的說:“施主若不上靈山,和尚亦不下靈山。不知施主到底肯不肯承認累?”

“累,可方某累的痛快,累的值得。”方依土昂首道:“天下人與某血脈相連,同屬一國。伴侶與某半生扶持,榮辱與共。兄弟與我並肩作戰,袍澤之情。兒女是我血脈所致,我亦歡喜。這一幢幢的事,怎會與我無關?”

她昂首而立,身姿高大而狂傲,帶著威武不屈。靈山上的風吹拂了她的衣裳,一股俗世的氣息擴散開來,這氣息與清凈相違,與淡漠相反,卻是英靈的氣息,是豪傑的氣息。

胖和尚也不氣餒,又道:“施主可曾見過輪回?”

這話一出,方依土的臉色變了,心中被挫敗和無奈充滿了。她立刻想起了自己的母親,想起了自己的無數弟兄。卻也想起了方落,想起了完顏鐵離補,想起了無數的敵人。

胖和尚道:“既見過輪回,又何必執著於一世恩怨。”

方依土臉色有些難看,神色也有些黯然,無奈的深深嘆了口氣:“恩就是恩,怨就是怨,豈能因為無休無止而放棄。就如同,佛成不了魔,魔成不了佛一樣。”

他們一世不死,我便一世一世的殺下去,我是不會怕的。可要我忘記母親和兄弟,要我不恨方落和完顏鐵離補,縱然粉身碎骨也做不到。

胖和尚道:“施主此言差矣,佛若向惡,便是魔。魔若向善,便是佛。變化只在一念之間。”

“只在一念之間。”方依土扯了扯嘴角,心說方落殺我也只在一念之間,他若是多想一想,我自然能發現,就算我發現不了,也會有人替我發現。可是他只是在一念之間,想了,做了。“一念,便註定了永久。一念定下來,就再也沒有機會反悔。”哪怕方落反悔了,哪怕他在我面前涕淚俱下,我和他心裏都明白,事情絕不可能就這樣過去。

哪怕我心裏真的可以放下,我在手裏也不能放下,因為這是責任,這是我對他背叛責任,對我三千弟兄被他殘殺的責任。我不只是要他告訴我為什麽殺我,我要讓他做個例子,做個警示後人的標靶。

當年我和方落有多好啊,好的讓我自己覺得做個女人在打仗時有諸多麻煩也不惱火……可是方落做的事卻讓我很後悔。現在方落的下場,不只是用來逼供,更是用來警示翟娘、兒子們和弟兄們,雖然也是為了收買人心:別以為和我好就能傷害我,別仗著我在乎你就敢蔑視我的兄弟。

翟娘只當我惱火是為了自己被殺和她殉情,兒子們也以為我是為了他們被殺,弟兄們也以為我是為了那三千弟兄被殺,雖然確實有他們的死使我更恨方落,但我也是為了警示他們,我方依土不想知道誰是第二個方落,也不想知道誰想當第二個方落。

這樣的情形,我豈能不覺得悲哀?

最可嘆的是,我這笨笨的腦子裏能有這些計謀,還是方落那時候怕我吃虧,一天到晚苦口婆心的勸說教導,我為了讓他歡喜,才努力記住的。

作者有話要說:我勒個擦,給方依土洗腦真不容易!評論看到啦~但是回覆不了,望天……

這章字數多了一點,5K~麽麽噠~最後那段是不是寫的有點亂?我這是為了表達出方依土的心情,所以寫的有點顛三倒四(明明就是寫不順溜)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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